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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阳光从笔架山流泻过来,正好照在成义堂檐头,天井便有了一片斜斜的光影。站在螺旋形的藻井下,我们看祠堂梁驼雀替上的浮雕透雕的纹饰,以及天井上空的鱼鳞云,仿佛时光的刻刀下有齑粉在飘落。古旧、皲裂、驳落,还有修缮过的痕迹,一目了然。
从坑头的“太宰读书处”,到豸峰的成义堂,一如走过了两个村庄的明清时期。“太宰读书处”是明代吏部尚书潘潢的书屋题匾。坑头“一门九进士”之一的潘潢,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进士及第,他称得上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在明代能够称“太宰”,即吏部尚书。事实上,他曾在兵部、礼部等四个尚书岗位上转岗。而豸峰成义堂是建于清代同治年间,门楼“簪缨世胄”的匾额却是砖雕的。显然,称为“蟾园”的附院,那是潘氏先人藏书读书的地方。
想必院中走出去的,有多少人蟾宫折桂,半月池中就有多少翰墨遗香。
院子里葱郁的桂树、上圆下方的“筷子竹”,还有寓意墨池的半月池,以及门前桃溪倒映的山色,着实静谧清幽。若是时间允许,三五好友可以在村里住下来,读书、品茶、闲聊,应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了。
坑头到豸峰的古道,大部分路段已经荒芜。还好,聚族而居的潘氏一族,流淌的十八里桃溪,都是一脉相连。豸峰的笔架山之外,周边还有回龙山、雕楼山、庵堂山。
张锐锋、李晓君、江子,还有我,结缘于文字。我们在婺源相聚,从“吴楚分源”的徽饶古道到浙岭之下的虹关、一路到金庸先祖的查氏宗祠,再走十八里桃溪,都是去寻访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以及古建筑的遗韵。给我们做向导的胡文全,绰号“胡老头”,满头白发,是位古建修缮的行家,他有全国首届“当代艺匠”的名分。古建梁驼上的《寻隐者不遇》《文曲星》《五老图》《九世同居》,雀替上的《渔樵耕读》《钟子聆音》《二十四孝》《桃源三结义》《贾而好儒》雕饰,都是随着他的指点才识得的。
如此看来,徽派建筑上的雕饰离不开儒家文化的“胎记”。
桃溪绕村,缓缓而淌。在古樟遮蔽的豸峰水口留影,依稀听到躬身埠头的老人手机里传来黄梅戏的唱腔,婉转、悠扬。我不由想到了此前在坑头读到的一副长长的戏联:“何必名部梨园,但令孰可勤,孰可惩,孰可激发,一一曲肖真情,略施扮演以登场,也使顽廉懦立;趁此酣歌桃渚,且喜若者生,若者旦,若者丑净,人人各呈妙技,倘进秀良而为士,会看霞蔚云蒸。”确实,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角色,比如进士及第的潘镒、潘铉,倡建成义堂的潘宝元,比如在水口曾经捐建社稷坛、廊桥、路亭的人……有倡建的,就有修葺的,只不过,那是一代代人的轮回。
但凡在乡村看到腐朽或者坍塌的古建筑、古民居,都是令人痛心的。我们一起去看了胡文全异地收购保护的老房子,很多的老物件也只能存放在钢架棚中。他觉得自己力所能及,能够把一些古民居保存下来,就是一条保护的路径。一言一行中,都透出胡文全是有徽派建筑技艺传承保护情怀的人,他一共有七个师兄弟,现在只有两个和他一起在从事大木作,以及古建筑修缮。他的言语中,总是担心大木作技艺将来会没有人传承下去。
毕竟,这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本人”,而且需要吃苦耐劳的事。
其实,我们一行几个读书写字的人,对所谓的大木作技艺也似懂非懂。不过,对胡文全风情街的匠人堂倒是产生了兴趣。那雕刻的鲁班先师像,斗拱的模型,雕刻的窗栏、隔扇、雀替,缩小版的牌坊、祠堂、进士第,尤其斧、锯、刨、凿、锛、墨斗、曲尺、平尺、牵钻等木工工具,都是熟悉的。八仙桌、木桌、木椅、木凳……有谁,能离得开木质的生活呢?
一旦木块到了胡文全手里,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不一会儿就拼出了斗拱的完整模样。斗、拱、翘、升、昂、枋,一块块榫卯结构,呈现的是古典建筑美学与力学的完美组合。想必一位艺匠最为得意的事,莫过于看到我们讶异与敬佩的神情了。
时间,很容易在交流的话题中逝去。在某种程度上,匠人堂更新了我们对徽派建筑文化的认知。比如雕饰中的孝道、崇儒、谦和、忠义、冠礼,等等。所有这些,既是我们心灵深处探求的,也是生发于乡土之上的。
夜里,站在匠人堂的案子前,面对文房用具,几位写字的好友都有了挥毫的冲动。“半亩方塘”,是张锐锋大兄题写的,源自婺源人朱熹的《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是的,能够知晓朱熹是婺源文脉的源头,他无疑对婺源这方乡土的底蕴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