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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村子的土地金贵,整块大片的都用来种水稻种麦子种棉花种蔬菜了,向日葵的生长环境,基本在“犄角旮旯”。如此的待遇,想来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来,收获葵花籽的向日葵,于贫瘠的乡村生活来说,不是雪中有炭,只能是锦上添花,滋养我们肠胃的,有花更好,没花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有香喷喷的葵花籽更好,没有打点牙祭的葵花籽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二来,向日葵对土壤要求不高,在沃土里,在旱地里,在瘠薄的土地里,甚至在盐碱地里,它都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籽。
让我感恩的是,在我年幼的生活里,向日葵以及葵花籽不曾缺席过。这个“不曾缺席”,当然不是以“日”计,而是以“年”计。阳春三月,于房前屋后,于田埂地头,挖出小坑,撒下三两粒向日葵籽粒,以土覆上,此后的日子,内心便有了一份让人欣悦的期待和希望。日复一日,向日葵以它明丽的色彩和蓬勃昂扬的姿态,把我年少时清贫的生活照亮。
绘画爱好者,如果不曾有过乡村的生活经历,对于向日葵的认知,大约和梵高有关。那个离世后其作品价值达数千万英镑的艺术家,有生之年,他那幅被后世供奉在艺术圣坛上的“向日葵”,甚至换不到一片果腹的面包。
生活在低处,灵魂在高处。是的,我说的是梵高。但是,现实是,再高尚神圣的灵魂,也离不开尘世烟火、离不开困了要睡觉饿了得吃饱。
说到梵高,不能不提我住海员楼单身宿舍时的同室女友,她的本名姑且不提,我一直叫她“严西”,那是她读大学时同学们为她取的名字。也就是和她同室而居的日子里,她时常从男友那里带回一些画册给我看,其中就有梵高的作品《向日葵》——花蕊似火,温暖炽烈;花瓣如骄阳,光芒四射;厚重的画面上,每一笔每一划都是丰厚宝藏。
彼时,严西的男朋友刚刚毕业于国内一所名牌大学,原本他应该作为那所大学与德国某名校交换的两名大学生之一而出国留学,但是,天妒才子,出国前体检,他被查出了严重的肝病。遗憾的是,年轻的他并没有意识到疾病的严重性,依然成天地泡图书馆看书、查阅与他学业有关的资料,令人扼腕地贻误了治疗时机。工作于医院的我,为他打过一阵他从外地医院开出的药剂。第二年的夏季,每晚按时回到宿舍的严西有两天没有回来,再回来时,短袖上衣胸口上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后来的日子里,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地生活、努力地工作,把弟妹从家乡一个一个地带出来,她自己,也成了家,生了孩子。但是,她的婚姻并不幸福,或者说,她千疮百孔的婚姻让她饱受摧残和折磨。痛定思痛后,于孩子成年时,她离了婚。
后来,我换了单位,偶尔在路上相遇,打个招呼,说上三两句云淡风轻的话语。关于她初恋的男友,她没有再跟我提起过。那是她曾经的甜蜜,也是缠绕她一生的忧伤。我知道,那是她此生爱过的唯一的男人。那样优秀的男人,他是她心中永远的向日葵吧?她最美好的爱情,只在他那里绽放过燃烧过。
如果,以向日葵喻爱情,我以为,那份爱情里潜藏着的,是坚贞,是执着,当然,还有沉默。让人唏嘘感叹的爱情是,曾经像向日葵一样热烈美好,却也终有一天,如流星一样无可挽回地消逝如烟。
如火如荼的夏日里,向日葵的成长,也格外的斗志昂扬,前线的将士一般,勇往直前,无暇将歇。“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是司马光的诗句,夏季,没有了那随风飞舞的柳絮,只有自始至终向着明媚阳光绽放的葵花——阳光普照的地方,是他不息的追求,是他前进的方向。
向日葵最宜观赏的时节,在夏日。它的枝干很坚韧,阔叶如绿伞,花朵像太阳,它以纤细的身躯,支撑起硕大的花冠,向着阳光,倔强成长。
向日葵成熟时,是秋天,把成熟的葵花籽搓下来,摊放在筛子里,倍加珍惜地端出去,放在院子里,晾晒,末了,还不忘扣上一只防止麻雀偷嘴的篾罩子。因为数量实在是有限,平时舍不得吃,总要等到腊月,把年复一年盛着炒年货沙子的瓦罐从床底下掏出来,看到油黑闪亮的沙子,我仿佛闻到了蚕豆、黄豆、花生、玉米、薯条、米角、炒米、葵花籽的喷香……
向日葵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望日莲。仰望太阳,追随太阳,不忘初心,终其一生。让人欣慰的是,似乎,渐渐地,它自己也成了太阳——花朵,是太阳的颜色,明媚,金黄;笑容,是太阳的模样,开朗,敞亮;气质,是太阳的味道,昂扬,高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