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晚我的痛-j9国际官网
父母活着时我也活着,大哥在世时我还活着。
在他们临近暮年时,有了cctv,在他们遗忘哭之情愫时又有了春晚。那时的我对春晚却没什么印象,刻骨铭心的还是除夕那满嘴流油的饺子以及全家人包饺子吃饺子的宏大热烈场面。
其实这些乏事对如今的“小青”来说甚是乏味。有何可恋?不就是吃顿饺子吗?至于这么刻骨吗?是呀,我怎么会对彼如此的不能释怀呢?
以往每年的除夕在包饺子时总要听到老娘的相同唠叨:“皇帝每天都过年,咱老百姓一年只能吃一顿饺子。”“皇帝每天都要娶媳妇,咱一辈子才娶一个,有的连一个都娶不上。”父亲在一旁似迎合实抬杠地插话。我看着站立整齐的饺子队列直吞口水。
全家八口人分工合作。大哥总是起得很早,不用安排他就自觉地把秋天积攒下来的白萝卜从地下刨出来洗干净了。二姐负责礤条,三姐承揽烧火,母亲掌管火候,父亲操刀剁馅儿,我和二哥还有小弟则兴致勃勃地清洗猪羊两幅下水。清理翻洗肠子、粪包这种细活非二哥莫属,我等饶有兴味的活就是火铁烫猪羊头还有蹄子。先把火柱插在煤火中,等烧红后拔将出来,快速准确地烫向猪头,要不停地迅速左右移动一面烫焦。猪头又大又难烫,最快的莫过把红棱棱的火柱直直插入猪头鼻孔中,刹那间嘶嘶作响,白烟骤起,一股焦毛刺鼻味速散开来,如此几番过去,一张略显焦黄的老猪脸便呈现于眼前。看着那走过烙铁的地方殷殷渗出的明晃晃的猪油煞是馋人,恨不得抱住它猛啃两口。
所有的肠子都要清洗无数次,直到没有异味为止。父亲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工序严格,监管严明。然后架火乱炖,炖熟后把肉、肠捞出来切成丝冷冻于院内南墙跟的大缸中,第二天母亲会把老汤中上浮的厚厚的一层猪油舀出来提炼装罐,以备来日炒菜之用。
那时北方的冬天真够冷的,房瓦被积雪终冬覆盖,每行瓦的顶头都悬挂着一根银光闪闪的天然冰棒,我们叫它冰凌凌穗。当你口渴时用木棍一敲就是一大串,攥在手里噙在口中嘶嘶猛吸几口清醇甘甜的冰水从口直凉到脚底,那叫一个爽呀!还有那冷冻的肚丝经母亲手一炒,满锅流油满园飘香。那时过年确实很香,就是香。
包饺子要从半晚西包到天黑。桌子上、案板上、缸盖上、炕上全是行列严整的饺子,一桶水的大锅要下三锅才能煮完。饺子开锅盆钵满,鞭炮怒吼天地苍。甩开膀子快意吞咽,第一碗哪有时间尝咸淡,几乎都是原包装进口,只有在吃第三碗时才渐渐吃出了猪肉香。父亲依然是习惯性地烫一锡壶老酒,三杯下肚大有温酒斩华雄之概。兴之所至,旋即从墙上摘下那把尘封一年的自制胡琴自拉自唱起来。父亲年轻时曾是剧团的头把,有相当的实力。大哥是个戏迷,自然随着父亲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唱着,还不时用筷子敲着擀面杖,口中筛着堂锣适时配音,我和小弟偶尔举着火柱在地上跑两下龙套,全家老少一台大戏徐徐上演,惹得左邻右舍蜂拥观看。掌声雷动,深夜初歇。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才是地道的大腕春晚,这才是真正属于农家小院的顶级开怀。
戏至中场,我和小弟打着灯笼就出门挨家挨户捡炮去了,有捻儿没响的装在一个兜里,没捻没响的瞎捻炮装在另一兜里。回家后,把瞎捻炮从中间掰断对称摆在石头上,图呈龙型,然后用点燃的香引着龙尾一处,便可看到一条涌动的火龙焌焌喳喳声中翻江倒海,瞬间即驾着一缕浓烟升腾遥散。而后就是我俩比赛手捏放炮,就是用手捏住点燃的炮使其在自己的手中炸响(此法切不可模仿)。我毕竟年长小弟两岁,尽管炮放得多了,震得手有些发麻,可技术纯熟。小弟初试总是两手颤颤,把手伸得老远,并侧身咧嘴紧紧闭眼,几次炮都掉在了地上,后来在我的多次鼓励下,总算在手中成功炸响,不过响过后他的手却成了熊掌了,震得他连哭带叫且一个劲地在空中大甩手,第二天都不能捉筷子,现在想来真是危险。不过现代小青们可能至死都不会有过这种肉跳的快感。
父亲离我而去已有十多年了,他的那把中胡和他的照片一块挂在了墙上。后来大哥在寂寞时偶尔也摘下来念念有词地割据两下,那不过是用杀公鸡的音律在排遣心中的寂寥罢了。再后来,大哥也撒手人寰了,从此墙上挂中胡的地方便又多了一张照片。
在父亲驾鹤西去两年后,母亲的身体也垮了,不久也离开了我们。从此,我家再也没了春晚,再也没了新年。
如今我已至知天命之年,可我哪里知道什么天命,你们的相继离去已夺走了我全部的乐趣。爹娘啊,有你们在我才有命,有你们在我才有年,有你们在,我才有世界。父亲啊,您那双温暖的大手传给儿的温度是那般的炽热、那般的恒久,以至于儿的梦都是热的;母亲啊,您那铁人般的女性坚韧分毫不差地让儿我高高举起。多少年来儿不敢有些许懈怠,谨遵您二老的教诲,勤耕不掇。思念越多,心中便越是寂寞,寂寞的心中甚至连寸草都难以存活。
敬爱的爹娘啊,儿如今虽已长大,然儿的心却难以停泊。于是儿去豪饮,用酒精浇灌心底那荒凉的沙漠。儿去读书,翻遍古今中外的每个角落,咽下去的依然是挥之不去的空旷与没落。
我最敬重的大哥啊,您才是最苦的一个。虽然去年您才与第诀别,可我觉得已去千年,我在千年的梦中无数次地把您挽留,您总是憨憨的厚笑不语,仁慈得胜过佛陀。没有您的终身付出,哪有我等今日的苟活。
我是不是很懦弱?无数次地给自己承诺,要在除夕晚上在你们的陵地与你们同过,给你们斟满酒杯,煮好咱们曾经吃的那种饺子,然后我们开怀畅饮,囫囵吞食,然后再把中胡拉起来,龙套跑起来,大戏唱起来……可是我们今天再也吃不到以前那么香的猪肉了,再也没那么香的下水了,再也没那么醇的老酒了。这个世界上新增的富人很多,儿依然贫弱;新增的疾病很多,儿幸而健康;新增和谐腐官很多,儿依然布衣。
在这万家灯火的除夕之夜,四海之内都在麻醉中看那场无聊透顶的春晚,而我在通过互联网把我的春晚发给我远逝的亲人。杯已斟满,来来来,咱们一块把这勾兑假酒喝完,这样醉后除了舌头硬以外全身都是软的。
多么寂寥的除夕夜,多么畅快的“春晚”。